在岭南画坛,甘苦耕、王媛媛伉俪合璧共画是比较突出的现象。初闻其名,觉得“甘苦耕”这个名字颇有来头——“笔耕虽苦,苦尽甘来”,这表明了作者的艺术心态;初见其画,有点出奇,两个人的合作竟看似出自一个人之笔,可见夫妻俩的艺术追求是一致的,合作无间,确实难得!
众所周知,工笔画创作投入的功夫是非常大的,创作的速度相对也比较慢。甘苦耕说,有时候他们夫妻两人为了一幅画会互相讨论甚至产生争议,从最初的创意到最后的画作落成,有时候甚至要几年的时间。为了创作他们经常到外面写生。为了画好荔枝,他们曾多次到深圳南山荔枝园连续多日与果农同吃同住,在40℃的高温下观察荔枝各类形态写生、拍摄资料图片、与果农聊天,真正地深入生活,为创作做功课。为了创作《繁华岁月》,王媛媛与甘苦耕更曾三次深入海拔3800米的藏区高原写生,历时八九个月才完成了创作。他们自幼在四川长大,在那里亦渐具艺术声望,2003年却举家南迁至广州番禺。因为他们觉得花城更适合艺术创作,可以“潜修悟道,总结过去,争取突破。”“心有灵犀一点通”、“情投意合”都是形容夫妻间亲密无间的情感,可是对他们而言,其实反映的不仅仅是他们的感情,更是他们艺术创作的状态和审美追求。
(一)与时俱进,守正求出新
甘苦耕、王媛媛的花鸟画前期以工笔画为主,美术界关于他们的工笔画介绍、评价不少,笔者更关注的是在艺术纷呈的当下,其工笔画所存在的艺术价值,以及在美学上的审美意义。对于工笔画的创作,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认为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随应时代创新是必由之路。而这个创新,还包括技法上的创新和立意上的创新。在技法上,将肌理处理的技法与岭南画派的没骨法的结合使用,尽量从画面的情调、效果中发掘有利的发展因素。在立意上,由于现在创作的画幅较过去的场景更大、更宽阔,于是他们引入了西方绘画中的透视和光影的技巧。而这些都在作品《繁华岁月》(丈二大的花鸟工笔画)得到充分的体现。
甘苦耕、王媛媛其实在创作上各有所长。王媛媛更擅长画鸟,甘苦耕则更善于画花,书法功底也较强。夫妻搭档后,他们就组成了一个团体,画面表现出来的也多是和谐、团圆的景象,如在烂漫花丛中嬉戏的鸳鸯、双宿双飞的小鸟、粉红色浪漫气质的马蹄莲……这是他们作品的突出之处。
他们对艺术的态度可以说是认真的、严谨的、虔诚的,他们在工笔画上的探索也是值得肯定的——他们的作品虽然加入了一些新的元素,但体现的还是中国传统艺术的精神,这一点很重要。
关于中国传统绘画的讨论仿佛一直都没停止过。工笔,作为中国画的一种传统技法,属于工整细致一类的密体画法,其追求的是写实,力求缜密细微,与“写意”“减笔”等简略、疏体类画法相对应,较后者又更讲求用线去描绘物体,并注重线与线之间的组合,也更具装饰趣味。用贡布里希的话来说,是“可以被更有效地归入人类创造性所带来的表现自然的最精雅的作品类别。”
然而,工笔画艺术发展至今天,艺术多元共存的这个时代,究其社会性质的改变,中国市场经济的兴起、发展,大众文化的出现以及世界各种文化的影响、交汇与冲击,全球一体化进程的加速等因素,不敢说恢复其如宋代院体画般“唯我独尊”的画坛地位,一不留神甚至被与“冗繁匠俗”划上等号,或被冠以“落后”之名。
为什么?我们必须先谈谈工笔画在当下面临的具体挑战。总的来说,笔者认为可以归纳如下:一是其相对弱的视觉冲击力,要与众多的其它画种“争宠”,加之观众审美趣味的变化,维持难;二是在浩瀚的优秀作品中,突围难。
上世纪90年代被称为中国的“后现代”时代,其含义之一是新的文化保守主义或传统主义的兴起,以及对本土文化的坚持。潘公凯1997年曾提出“传统主义”的概念,是90年代全球化语境中,对坚守、发扬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意义的一种重新的认识:“在第三世界国家打开国门走向世界的过程中……如何在借鉴西方、改革旧制、发展经济的同时,研究、保护、发扬民族的传统文化,如何恰当地处理文化领域中的新与旧、本土与外来的关系,成为具有世界性的普遍问题。”甚至“目前‘中心——边缘’的张力结构中,20世纪中国画坛中的‘传统主义’反倒具有了某种隐含的现代性和前卫性。” ——那就是激进派的一种补偿。
我们当中的存在一些人自觉或不自觉地把自己看成了一件“时代精神”的敏感的地震仪,“不论是传统派还是创新派,几乎大家一致公认,体现当代精神的是创造精神。于是,缺乏新颖性的作品成了‘衰败’的作品,而创新也就成了衡量作品伟大与渺小的标志。” 这种硬把对立一面说成是衰败的,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肯定也忽略了传统绘画的其他价值。
显然,甘苦耕、王媛媛伉俪也遭遇了工笔画当代性的这一学术命题。在外界纷争不止的情况下,他们选择了用实践来检验自己的创作主张。比如,如何在工笔画的技法和立意上走出一条新的路子?又比如,如何表现才能凸显工笔画的写意性?他们甚至采用了回归写意画这种方式,试图用工写相宜的手法来解决这一问题。我们都知道,艺术贵在探索,虽然探索有风险,也需要漫长的过程,才能走出一条独具样式的路子。这个过程是艰苦的,也是曲折的,但是我们必须对甘苦耕、王媛媛伉俪的探索精神给予喝彩。
(二)慎终追远,兼具气韵
中国传统绘画的真正价值是什么?
徐复观先生在其《中国艺术精神》中提到:传统中国画追求的“气韵生动”,气韵之说是以庄学为背景的。魏晋时期玄学盛行,引起来中国艺术精神的普遍自觉。纷扰枯燥的世俗,与宁静而丰富的自然形成了鲜明对比。于是当时的名士,都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心境落向于自然之中,追求清淡的人生,超脱世务,过上清远旷达的艺术性的人生。其中《文心雕龙·物色篇》“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可以看出人开始主动地追寻自然,并且要在自然中安放人生的价值。
如今,当我们再一次面对一幅传统的经典作品时,我们依然能体会到作者笔墨技巧以及母体所传达意境、象征的人格。那么,其实对于那些想维护中国传统艺术精神的人来说,也并没有创新的可悲性,甚至变换工具、手段更是一种“动乱”。
况且“艺术史的主体是艺术家,而不是某种民族风格的集合体。” 我们必须看到个人的局限性,也不难理解在艺术情境中涟漪不断,终将会形成集团、阶级、阶层的合作,通过一定的时间影响社会的心理,从而掀起一场无形或有形的运动浪潮。而且此运动想压倒彼运动,存在着一种超越的愿望,也是合情合理的。
故此,水墨画、“新文人画”等因为中国文化在当代社会需要重建与转换,中国艺术家需要在全球化语境中寻找自身地位,作为这样的一种策略和努力,也都是理所当然,同样是可以理解的。传统无用论,很大程度是那些只学习传统笔墨技艺、构图之类的表层而没有转化出自己艺术语言的画家所言吧。
在此我们强调:人会有不同的价值和不同的追求,我们只有在考虑这个价值范围和差异时,才能认识价值。我们强调学习传统,传承其艺术精神是关键。所以,话说回来,很高兴看到甘苦耕、王媛媛的画在继承着传统的艺术精神。笔者认为,甘苦耕、王媛媛的画还是追求气韵兼具的意境。如前面所说工笔画更讲求用线去描绘物体,并注重线与线之间的组合。但他们所用的没骨法,是不用墨笔为骨,摒去墨线勾勒,直接用色彩描绘物象。
“气韵生动”,线条统一谐和可以体现,但并非线条不是追求的目的,超越于线条之上的精神意境才是六法中所谓的“韵”,即忘掉线条,从线条中解放出来,以表现其所领会到的精神意境,才是一个伟大的画家所应该追求的。气韵兼具,气,常常由作者的品格、气概所给予作品中力的、刚性的感觉;庄学的清、虚、玄、远,实际就是“韵”的性格、内容,指的是作品中阴柔之美。甘苦耕、王媛媛夫妻合作,首先就组成了刚柔之合,他们的许多作品也呈现予我们那种中和之美的意境。最近这些年,他们夫妇逐渐把创作重心转向写意画,正是他们随着阅历的丰富和多年笔墨的实践,意识到唯有以意写心,以意写情,才能更好地表达他们对生活的激情和感悟。而表现在他们笔下的画面,则是从密体慢慢转向疏体,从丰满的画面转向了更多的留白,也从以表现技法为主的视觉冲击力转向了表现情感的绘画内涵。他们在天地人三才中,在道法自然中,慢慢地抒写了情感和生命的体验。这种透过眼睛表达心灵的审美,留给观者的感觉就是韵。
在经验上说,“艺术家在传统预先定型了的媒介范围内工作,他的有利之处在于,可以借鉴前人在创造相同类型和价值的秩序中所做的无数次实验。此外,在创作另一个这样有序和富有意义音调的安排过程中,他会发现一些新的和意外的关系” ,然后充分发掘这种关系并循此而行,直到他的作品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在实际上超越前人。实际上呢,也存在一定困难,但在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在语言和境界上作有意的探索,从而使画作有新的面貌和方式,始终是工笔画走下去、走出去的方向。甘苦耕、王媛媛的方向是对的,况且对于富有创造力和探索精神的艺术家来说方向比成绩更重要。就以一种惺惺相惜,而不强迫的态度,从容地继续走下去吧!
(三)由工入写,追求艺术升华
常年耕耘工笔画,他们可以说信手拈来,画画从最初的煞费苦心转向了如拿筷子吃饭般的惯性,慢慢也就变成习惯与漠然。如何把情感留住?如何再次实现艺术的升华,把激情燃烧的感觉找回来,这成了他们夫妇共同的命题。
由工笔转向写意,对很多资深工笔画家而言,是一件想干又不太敢干的事。他们也面临这个问题:第一观众熟悉了他们画工笔的面貌,冒然变化是否能得到认同;第二,长于细致精密描绘,转向概括委婉而又简约的表达,他们自己能否适应呢?带着疑惑,经过多次笔墨实践,他们终于找出了一条路子,那就是以小写意入手,间或夹些大写意般的泼墨;以小篇幅为主,主要是扇面、斗方和条屏为主,慢慢转向四尺整张甚至更大的画面。这种小写意小篇幅的切入,其实是一条很好的由工入写的途径,因为这既有利于发挥他们精准的造型优势,又较好地把控住全局,最终达到较为理想的表达效果和画面感觉。
艺术家要不断地成长,需要大胆地探索新的艺术形式。很高兴看到他们夫妇由工入写的转型,尽管这个转型需要时间和过程的检验,但是这种奋斗不息、探索不止的艺术精神是相当值得称赞的。我相信假以时日,他们终将走出一条写意画的康庄大道。在他们伉俪即将出版新的写意画集之际,笔者以此几言以记之。
最后以徐复观先生一句话结尾:“一个艺术家的最基本的,也是最伟大的能力,在于能在第一自然中看出第二自然。而且这种能力的有无、大小,决定于艺术家能否在自己生命中升华出第二生命,及其升华的程度。” 在此,也祝愿甘苦耕、王媛媛的艺术继续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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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陈裕亮,画家、艺术评论家。现任经济日报《中国书画》杂志社书画院副院长,兼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志愿者协会会员、厦门大学诏安画派研究中心研究员、福建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福建省党外知识分子联谊会常务理事等职务。)
引自《理想与偶像——价值在历史和艺术中的地位》(英)贡布里希 著,范景中、杨思梁 译 广西美术出版社2013年7月第1版第1次印刷P188
转引自《限制与拓展——关于现代中国化的思考》潘公凯 ,浙江人民出版社1997年出版P385,引自《新中国美术史(1949-2000)》邹跃进 著 湖南美术出版社 P315
引自《理想与偶像——价值在历史和艺术中的地位》(英)贡布里希 著,范景中、杨思梁 译 广西美术出版社2013年7月第1版第1次印刷P11
引自《中国艺术精神》徐复观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1月第1版P159